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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我院研究生在学校“我眼中的改革开放40年”主题征文活动中斩获佳绩

发布时间:2018-12-25 21:16   点击数:

近日,武汉大学党委宣传部公布了“我眼中的改革开放40年”主题征文活动获奖结果,哲学学院2017级硕士研究生谭文章获得三等奖,并将参加颁奖典礼。

谭文章同学的作品《出路》以平实的文风叙述了改革开放40年中,城乡变化下一个普通人家的不同选择,以及面临的不同挑战。

据悉,本次活动为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深入学习贯彻落实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和党的十九大精神,学校党委宣传部、党委教师工作部、党委学生工作部、党委研究生工作部、离退休工作处、校友事务与发展联络处联合组织开展面向全体师生、离退休老同志和广大校友的“我眼中的改革开放40年”主题征文活动。以“我眼中的改革开放40年”为主题,从自身工作经历、所见所闻、切身感悟出发,用不同角度、不同侧面反映改革开放40年来身边人、身边事发生的重大变化,力求以小见大,以普通人视角反映社会变迁、反映高等教育事业、反映武汉大学的发展、反映一代人的成长和发展等,展现改革开放40年以来的辉煌成就和宝贵经验,表达改革再出发、砥砺再奋进的决心和情怀。


附征文全文:

出 路

(哲学学院 谭文章)

每次从母亲口中得知父亲回家的消息,我就格外兴奋,迫不及待地把消息转告给爷爷、伯伯和叔叔。一大家人都像在迎接一位凯旋的将军。

父亲刚到家门,我就主动帮母亲抬下他的大背包,还没等放妥,我就焦急地打开,不顾一旁母亲的呵斥。

被子,衣服,脸盆,毛巾……

显然还没找到什么好东西,直到摸到一个圆柱形小盒子,打开一看,竟是一支牙刷,连刷头都快秃光了。

父亲这时从另一个大包里取出一个类似马甲,又似长褂,还和牛鞍很像的东西。这玩意儿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这是什么?”

“拖子”

“拖什么?”

“煤”。

我也装模作样把它披在背上,把它连着的钩子插在一个装满土豆的竹筐上,像牛一样使劲儿往前拖。不料一个仰后翻,一筐土豆也滚得到处都是。看到我这副窝囊样,一旁的大人们笑得前仰后合。

母亲终于火了,顺手拿起一条皮带,狠狠地打在我的背上,疼得我滚去爬来。

那天要不是父亲拦着,我怕是真是要脱一层皮。

自那以后,我变规矩了,不再乱翻大人的包。这可能是因为我长大了,当然更可能是父亲包里本就没什么好东西。不过外出打工的故事让我极为痴迷。

在八九十年代的乡村,大家炫耀的是走南闯北的经历。谁要是去北京看过天安门,在武汉走过长江大桥,那就能鹤立鸡群,做人都有了更足的底气。直到凡出过远门的人都自称走过长江大桥,这份谈资才算最终淘汰。

但另一类经历正好相反,它是能将所有人都团结起来的记忆。谁一谈起,他们的眼神就相互交织,彼此点头,一起叹气;一个人讲述,十个人补充。再拙略的演技,都能把它讲得扣人心弦,让听者身临其境,一同感受心跳和刺激。

当年要走出野三关这片大山区,必经318国道。这条路在巴东境内可谓崎岖凶险,要是再遇上大雪,灾祸就异常频繁了。好在司机们技术过人,行车安全并不那么令人担忧。但是路上的劫匪,却让每一个迫切归家的人都绷紧了神经。

父亲说,有一次傍晚,他与舅舅乘的车在路经高家堰时被拦下。二十几个混混拿着钢刀铁棍,把一车人赶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个大胡子,他一边做着掏钱的手势,一边吼“要听话,不然就是一顿死打”。他们把车里的大包小包都翻了出来,没翻出好东西,就把包砍了个稀巴烂。这时,大胡子一手掐住舅舅的脖子,问他把钱放在哪儿?

舅舅说早就寄回家了,手上只有几十块钱车费。没想到大胡子要搜身,并示意另外两个混混过来绑他。舅舅只好说自己拿出来,他把手伸进棉衣,在胸口磨蹭一会儿,猛然掏出一把短斧,竖在大胡子眼前,问他要不要。大胡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其他混混拖着家伙围了过来。舅舅朝天一阵乱砍,见吓不退他们,就跳到公路下,拼命地逃跑。这群人紧追不舍,追了一刻多钟,直到一条河边,看着舅舅在河里扑腾。考虑到天色已暗,又天寒地冻,他们知道舅舅必死无疑。突然听到一阵响声,他们便立马往回跑。

原来,在混混都去追舅舅后,一车老乡捡石头砸大胡子,但没料到这家伙竟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大家都吓坏了,连忙窜进车里,司机猛踩油门,疾驰而去。

舅舅本打算游到对岸,但看着不宽的河,游起来仿佛几个小时也到不了头。况且他已经游不动了,腿脚也在抽筋。他便往回游,打算把钱都给他们,求个绕或许可以保条命。他游回岸边后,呕吐不止,躺在湿漉漉的地上,浑身打颤。舅舅后来说,那一次他离死亡最近,迷糊糊记得自己用手摸胸口,硬邦邦的钱还在,心却不怎么跳了。直到父亲背起他,和几个老乡,大半夜从荒山野岭摸瞎逃了出去。

这件事在家乡传开了,舅舅命大一事儿得到了一致承认。另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越来越多的人愿意跟着舅舅一起外出打工,这让他顺理成章地当上了代班头,率领四五十人马浩浩荡荡地奔赴山西。

他后来意识到,真要命好,得把书读好。他大力供俩孩子读书,虽然表哥表姐没有考上高中,他仍执意继续供他们读职业学校。他甚至对我哥和我也极为慷慨,每年逢过节都给大红包,鼓励我们好好学习。后来我哥和我还真就考上了高中,后来的后来还成了家乡为数不多的大学生。

舅舅谈起这事儿,不知是想调侃父亲,还是调侃自己:“你培养孩子都是老庄搞法,放任自流,孩子反倒出息。”父亲每次都只是笑,不过,他肯定不知道,读大学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能够平步青云。舅舅更没有料到,表姐凭多年打拼,要在温州开起自己的餐馆。

“女儿出息了”,舅舅激动不已,让父亲看看农历帮忙择个开业吉日,还商量凑钱买一款超大屏电视作为礼物。这礼物果然洋气,开业那天,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过后,几乎所有顾客都盯着电视机,观看中国入世的新闻直播。

十多年后,我踏上火车,第一次离开巴东。火车钻进一条接一条的隧洞,穿过一座又一座高山,时而闪过一座高架桥,在阳光下一声长啸,紧接着又一头扎进大山中。

“现在不用路过凶险的公路了”。

父亲并未回答,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口气透着炫耀,忙补一句,“也不会再有你们那些惊心动魄的事了”。

父亲却一脸严肃地提醒我:“坐火车也不要大意”。

的确,火车一坐就是六七个小时,餐车被一遍又一遍推过,商品一件又一件被推销。小孩哭声,电话声,鼾声,把一节小小的车厢闹成集市。一会儿,好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开始查票,他们后面跟着一个哭哭泣泣的女人,穿着一件麻灰色的体恤,一边喊“琪琪”,一边用手比划一个三岁左右戴着黑帽子的女孩儿。

车厢在寂静中前行了半个多小时,直到机长广播通知小女孩已找到,并提醒旅客朋友照看好身边的老人、小孩和贵重物品。小孩子又开始嬉闹,大人们讲话,推销的大叔又展示了一款“进口产品”。我有些疲倦,靠着父亲,一会儿趴在桌上,慢慢睡去,听到火车在广袤的江汉平原奔腾而过,向着繁华的大都市迈进。

“看,那是长江!”

父亲叫醒了我。我看着窗外略微平静的江水,头脑里竟浮现出清江汇入长江,长江又注入东海的画面。爷爷曾经讲,当年为支援国家建设,要从家乡运大量木材到宜昌,可这深山老林的树木都粗壮无比,怎么运成了老大难。后来有人把木头扔进清江的一条支流,结果顺顺当当地飘到了目的地。这一妙计得到上级认可,百姓也得到嘉奖。大家搞建设的热情更浓烈了,清江边的号子一度荡漾在大山深处。

铁路好像拉近了大山与城市的距离,又把城里人送进了大山。很多大学朋友得知我的家乡后,便会询问旅游攻略。我特别开心,他们的对恩施的兴趣终于不再只是“神龙架野人”这一古老的传闻。但其中有一个姓汤的朋友,他既不想找野人,也不愿去广告上的景点,他想去看恩施原生态的大山大河。这可把我难倒了,我特意打电话问父亲,有哪些值得去的地方。

“地方倒多得是,只怕如今都成荒山野岭了。”

“没事儿,朋友就想看这种地方。”

“太危险了,那些地方以前都是采摘五灵脂的悬崖峭壁,不知掉下去了多少人。”

询问无果,我只好仍旧告诉朋友那些耳熟能详的峡谷和山洞。

没过几天,父亲又打来电话,问起这件事。我还以为他要透露几个地点,没想到他反倒问我是不是要带女朋友回家乡。

自那天起,我误打误撞地接到了一条“军令”——带一个姑娘回家。

“这是天方夜谭!”我忍不住向舅舅吐槽。

“你不往家带,家乡可没有姑娘等你啊!”

“这我当然知道,可哪有父亲想得那么容易?”

“这是你们这一代要承担的,反正交通是很方便了。”

“交通是方便了,但回家仿佛更难了。”

我又问舅舅什么时候回家?他说,等我表哥亲事定下来就回。

其实舅舅也已十年没回家了。自外婆过世后,他们一家都去了江浙一处玻璃厂打工。父亲觉得舅舅此举过于冒险,当年劝舅舅时候还不惜放下狠话——“有去难回,有去也难留!”但舅舅觉得在农村已经过不走了,而且表哥已三十出头,婚事还一直没着落。

“哪年冯丰成婚,我哪年就还乡。”

舅舅这话是说给表哥听的,他到哪儿都这么说。

表哥起初还翻几个白眼吐一口香烟,后来就一言不发了,再后来烟也戒了。

我倒觉得表哥挺冤枉,背了让一家人流落他乡的骂名。有次我与舅舅视频,看他长胖不少,再看看家里鬓白的父亲,发现舅舅的生活明显更加舒坦。舅妈下班后也去跳广场舞,偶尔两个人还骑车吹海风,让我觉得他们真打算待上一辈子。不料,那年年底他就回了,据他说是一大批工厂突然倒闭了。

父亲伸手右手去接舅舅的行李箱,舅舅伸出左手紧紧握着父亲,像是战友重逢,也像是一个保守派和一个激进派言和。舅舅在家待了两个月,打扫屋子,换新瓦,扩门窗。母亲也去帮了几天忙,忙完后给我讲,外公当年建的那栋土屋相当气派,他还养了一条黄犬。黄犬长得壮实,个头高大,外公就叫它狮子,来往行人也都爱夸它几句。可如今,夕阳落在前面人家的三层小阳台上,剩下一些阳光,要靠玻璃的反射才能洒在院子里的杂草上。

第二年,舅舅决定再次外出,父亲也不再相劝了。走的那天,天下暴雨,火车误点了,舅舅只好乘坐汽车从318国道到宜昌。我们送他到汽车站,五六个司机连忙过来帮忙接行李。

“我的车就差一个了,你上车我们就走”,一个浓眉大叔满脸笑容,打开车门,等待舅舅进去。另一个女司机竟直接把舅舅的行李放进自己的车里,还一手拉着舅舅的衣袖。

舅舅一时也不知该上哪辆车,圆胖的脸上露出慌张之色,朝四周看了一圈又一圈。

大家都等着他做决定。父亲便说现在路上都很安全,你就坐最快的吧。说完浓眉大叔一阵憨笑,从女司机那里拿回行李,舅舅进了车。

山路弯弯,车子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大雨中。我们也顶着雨回家,走到一半,父亲觉得胸闷。我一开始以为他是不舍舅舅离开,安慰了几句。直到看到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直滚而下,我才立刻让司机调转车头,向医院驶去。大雨滂沱,浓雾迷漫,司机根本不敢提速。可车里面父亲疼痛难忍,嗓子也已嘶哑。看着他红肿的眼皮,我快急哭了,哀求司机再开快些。司机狠吸一口气,让我给父亲系好安全带,接着他长按喇叭,在暴雨中冒险狂奔。

晚上舅舅打来电话,询问父亲病情。父亲患的是急性咽喉炎,幸好抢救及时,恢复得比较快。

他笑着给舅舅说:“我也算走过一遭鬼门关了”。

“那你看到了些什么?”舅舅也跟着打起趣来。

“我看到了他爷爷,挑着担子去镇上卖白菜”。没想到父亲竟当起真来。

“他回家后又跟我吵起架来。”

“吵架?”

“对,他爷爷要在一亩庄稼地里全种上白果树,我就把他的锄头藏了起来。”

“幺幺是个出了名的精明人,六十年代闹饥荒,他养活一家十口,稀奇得很。”舅舅钦佩地说。

“他供我们每个兄弟姐妹读书,可惜我们都不争气,没一个考上高中。”

“读了高中的人如今也要到处飘哟”,电话那头,舅舅叹起气来。

“我看是一代不如一代,我连差事都还没完成。”父亲在冲着我说,反正往家赶的哥哥是没听到的。

“他们学历高,有知识,你不用太担心他们的婚事,你就等着他们争气吧!”

父亲笑了一下,他供两个儿子读大学,家徒四壁,最后等来的是儿子一句话——“还要再等等”。

这件事触动了我们哥两。我们真得要争气了,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想我们祖上明朝西迁,后来躲过李自成西撤溃军屠城惨剧,又避开日寇狂轰滥炸;想我们爷爷当年打恶霸,斗地主,扛过三年自然饥荒,挨过十年思想动乱。想我们的父亲,乘上改革的春风,供了两个大学生跳龙门。再想想我们哥俩,在城里流浪,无脸归乡。我们必须要再找一条出路。

出路!出路!出路!

我哥说,我们已经走出了大山的路,还要一直往前走。但往前的路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会像一头牛一样在荒野里一步又一步爬行。一如他自己考下一个又一个证,工资几百几百地往上涨,从一个国企基层小职员,升到了管理层,接下来飞南走北,四处出差,接项目,谈合同,做检查,仍旧忙在一线。

渐渐地,他收入可观了,把一辆小车从城里开回了老家。这事要发生在几年前,乡邻说不定也会来捧个场,奉承父亲几句。只有母亲还在期待着,等他明年新证件到手后再换个新车,风风光光的娶个亲。但我哥把钱都用来投资了,他说要在城里活下去,光靠工资是永远不够的,人脉,视野和胆量,一个都不能缺。这是一条路,已经让他通到了项目经理。三十二岁在苏州成家。然后,他开始谈起了自己的梦想,要知道在如今的年代,怀有一个除婚姻和房子之外的梦想已不寻常了。他想做机器人研发项目,这本来也是他的专业,只是当年机器研发在他毕业年头不成格局,只有房产基建能刺激资本的高潮点。

母亲把哥哥一番话告诉了舅舅,还说起我哥小时候拿到新玩具就有把它拆开的习惯。但父亲眉头紧锁,让电话里的舅舅劝我哥谨慎考虑。

“那一天终将会到来”,我哥接着对我讲,“你继续读博,往深里读,智慧是永远无法被替代的。”

“你弟弟继续读书没有问题,但是你想另起炉灶,借钱做什么研发我看还是算了。”父亲态度坚决,母亲也收起了笑容。哥并未与他争执,他自然明白,每次关键问题的讨论都将让位于祖宗先辈们的事迹。父亲极擅长从那些让人听起茧子的历史中寻找到必然的路标,在他的宏伟蓝图中,我哥是一名医生,我会成为一名老师。

这个蓝图可能会实现一半,因为我去了美国,以后很可能进高校。有次中途回国,一家人去探望舅舅,在他租的两室小屋里过了一个中秋节。第二天,父亲去看舅舅工作的厂房。那是附近一家零件组装加工厂,里面还有一百多名员工,工种齐全。在巨大的噪音中,舅舅扯着嗓门给父亲介绍,那些戴口罩的都是青年人,他们负责操作那台大转轴机器。我这才发现噪音也出自那里,巨大的齿轮将一块块钢铁磨得规规矩矩。

我的眼前突然浮显另一幅画面,在一个空无一人的厂房里,空中飘着一串串数字,各种精巧的合金翩翩起舞,一曲宁静的钢琴乐在耳际响起,悦耳却不舒心。

告别时,舅舅又给了我一个红包,在接过的那一刻,我才猛地发现自己读书已如此之久。

“我一直也是这么个想法,你好好走出去!”舅舅脸上泛起皱纹,比起以前消瘦不少。

“老哥啊,年底你也回来吧,在我家住。”父亲紧紧握着他的手。

“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等我哪年没力气,工厂不要我了,我就回来!”舅舅语气轻松,像秋风一般平静。

“来,我给你俩拍个照吧!”我突然想了起来,拿出手机。

父亲站得端端正正,舅舅则把右手放在父亲的肩上,侧着身子。

“看镜头,三二一!”

看着照片,我发现他两人盯着的不是镜头,而是我身后,我便也扭过头。

远处,一朵白云正歇落山尖,像是飘了许久,突然在一阵轰鸣声中慌忙浮起,消失在了大山的另一边。

(通讯员:刘秀慧